Monday, May 19, 2008
Thursday, May 01, 2008
火,火把,「把火」,「把幾火」
Hong Kong Economic Journal
P07 | 時事評論 | 香島論叢 | By 練乙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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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,火把,「把火」,「把幾火」
「同一個世界、同一個夢想」這樣一個飽含着民胞物與、開放與包容的口號,昨天隨着奧運火 炬抵港而具體落實到此地,竟變異為一齣以「親疏有別」、「非友即敵」為主題的政治回佣鬧劇,實在令人嘖嘖稱奇!古希臘城邦在進行你死我活的戰爭之際,人們 尚有雅量每幾年找一些日子停下來,放下武器,在運動場上和平、公平地競技,今天香港的一批權貴,卻沒有這個心胸與小圈子以外的人士分享一點點喜悅,兩相比 較,精神境界高下立見。導演這齣鬧劇的袞袞諸公,並不意識到這種關起門來愛國的荒謬,大多數香港人卻又一次清楚領教所謂「具有廣泛代表性」這句政治口頭禪 的真正意思。不過,山高皇帝遠,北京亦很難通過自己的管道,知道此事在香港搞得如何齷齪。
火的文化意義很複雜,有民生方面的,有道德方 面的,更有政治方面的,無論中外,都是如此。《易經》裏頭與火有關的卦有好幾個,其中以「離」卦最為直接:離為火。其象辭為「明兩作,離。大人以繼明照於 四方」。這是十分政治性的說話,簡單解釋一下。「離」的卦畫由兩個相同的符號上下重疊組成,是八卦之一,代表五行中的火;火有光明之意,「明兩作」即光明 又光明;「大人」即統治者,手中握有權力的人;「大人以繼明照於四方」,即治理國家的人,要以連續不斷的光明道德照臨天下。火的政治道德涵義,深植中國文 化之中,掩蓋不了;你舉起一把火,要中國人不作政治聯想、政治解讀,沒有可能。事實說明,火炬傳遞到了香港,由誰來舉着跑,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政治決定,十 分符合中國的文化傳統,問題是那些「大人」們的政治搞作,是否「以繼明照於四方」罷了。
還有兩個與火直接有關的卦,一個是「晉」卦,卦 畫是,上面的是火,下面的是五行中的土;火在土上,即光明出現在大地上;這是一個吉卦。與「晉」卦剛好相反的,是「明夷」卦,卦畫是,即土在火上;光明進 入地下,這是一個凶卦,嚴重起來,可以亡國滅種;「夷」是受傷的意思,「明夷」是光明受了傷,世界一片黑暗。明朝末年大思想家黃宗羲的《明夷待訪錄》一 書,便是以此卦命名的大痛之作。傳遞這好好一把奧運火炬,你不是光明正大,而是在進入大陸之前搞黑箱運作、地下作業,真是不吉祥之舉。此卦勸人在極不吉利的情況下怎麼辦呢?「君子以蒞眾用晦而明」,即統治者此時面對群眾應自隱其總慧,集思廣益,要有容人之見的雅量。話說到點子上了!
在西方文化中,火也象徵文明,與野蠻相反的文明。文學諾獎得主威廉.弋以定的小說《蒼蠅王》(Lord of The Flies),裏頭就有象徵文明的那麼一把長明的火。當那群流落荒島上的孩子們殘殺成性的時候,火就幾乎熄滅;當他們中間一些記起自己是文明人、還希望回 到文明世界之時,火又熊熊重燃;最終,森林失火,整個小島變成一個大火炬,引起一艘經過的軍艦注意,孩子們於是得救,回到文明。在這部小說裏,還看得出作 者有意識地用火象徵人類社會中的光明、文明一面;在一些民間傳說或神話中,火的象徵意義來得更自然。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盜取天火、造福人類的經典故 事,其實在很多其他民族當中,都有類似的版本。美國印第安人神話裏,常有一隻與人為善的野兔,在阿爾干昆族(Algonquin)的傳說中,這隻兔子從壟 斷了火的神那裏盜取火種,造福全人類。不過,內容最豐富、寓意最深刻的盜火神話,大概還是希臘那個。這個希臘神話,最少有兩個版本,較古老的一個源於史詩 作家希士奧突(Hysiod,元前八至七世紀人);在此版本中,普羅米修斯只不過是因為一次惡作劇,把本來是眾神之王宙斯應得的美食給了人類,激怒了宙 斯,把火收起,讓人類不得熟食;但普羅米修斯硬要和他作對,偷得火種還給人類,結果招來宙斯重罰。這個版本的人文意義不強。我們現時熟知的版本,是二百年 之後的希臘悲劇作家埃斯庫盧斯(Aeschylus)筆下傑作。在這個版本裏,普羅米修斯的形象,起碼有三重崇高意義:一、敢於對不義的權威作道義的挑 戰;二、無懼壓迫與自由之間的永恒鬥爭;三、勇於打破利益的壟斷,以造福廣大人群。其後二千多年裏,人類政治歷史從專制到民主開放,其意義正好反映在埃斯 庫盧斯的作品之中,這大概是作者意想不到的。
火與政治的文化關係深刻而且久遠,非奧委會一句說話可以剔除乾淨;把「運動不涉政治」這句話推到極端,反而變成虛偽,今天發生在香港的事便是明證。這個火把,牽涉一點政治,本來無傷大雅,問題是什麼樣的政治。搞得太過難看,火把就難免令人「把火」或「把幾火」了。